蔣平
摘 ? 要：《恰卜恰布》打破了動畫短片創作的一般常規，化用長片的編劇思維，在很短的篇幅中構建出一個完整曲折的故事體，符合經典的電影長片結構樣式，塑造了鮮活生動的人物，使觀眾獲得充實飽滿的審美感受。其豐富性緣自于“簡全”的思維和“兼用”的技巧。
關鍵詞：動畫;短片;編劇;恰卜恰布
中圖分類號：J954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29-0111-02
動畫短片編劇因其短而難，普遍采取的編劇策略是降低故事的復雜度，以單一的結構和符號化的角色來敘事，往往人物關系單純，劇情轉折很少?；蛘叻艞壱悦軟_突作為劇情基礎，而以散文式的鏡頭讓事件自然地流淌出來，表達濃郁的情感和某種詩意。
奧斯卡獲獎短片《恰卜恰布》（又譯名“鋼牙小騎兵”）則知難而進，雖只有短短5分43秒的片長，卻化用電影長片的編劇思維，編織出一個完滿而曲折的戲劇性故事，角色和主題也并不單調，取得了理想的審美效果，其中蘊含的編劇藝術頗值得研究和借鑒。
一、經典的結構，濃縮的長片
長片的編劇要考慮劇情的發展、矛盾沖突的建立與解決以及人物塑造和主題的表達，往往需要大量的情節段裝配成完善的結構來實現。經典的編劇理論以悉德·菲爾德《電影劇本的寫作基礎》為代表。這本書提出電影結構的標準樣式（電影長度120分鐘，劇本頁數120頁，每頁對應時長1分鐘）：
第一幕（建置，第1-30頁）+第二幕（對抗，第31-90頁）+第三幕（高潮與結局，第91-120頁）;第一幕中含情節點1（第25-27頁）+第二幕中含情節點2（第85-90頁）①。
仔細研究《恰卜恰布》，就會發現它也包含了這樣的結構形態。從故事開頭到主人公（一只外星小綠龍）被俱樂部老板扔到門外，這部分是第一幕（0-1分14秒），完成了建置任務。從主人公在門外聽說鋼牙小騎兵要來到主人公弄翻水桶，放出四只小雞，這是第二幕（1分14秒-3分45秒），表現了對抗過程。從小雞發怒，與匪徒開戰到全片結束，為第三幕（3分45秒-5分43秒），發生了高潮和最后的結局。第一幕中包含了一個情節點1，即主人公被俱樂部老板趕出門外（第1分08秒），使故事由第一幕進入第二幕。第二幕中包含了一個情節點2，即主人公因第二次弄翻水桶，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四只樣子很“萌”的小雞（第3分40秒）。這個事件造成小雞們（真正的鋼牙小騎兵）與匪徒面對，隨后展開決戰，從而使故事從第二幕走向第三幕。
采用這樣的三幕式結構有助于完成有條不紊的故事進程，產生波瀾起伏的敘事節奏。
所謂故事，是指以某種方式講述的，有著內在的因果關聯，從開端發展到結局的事件。所以一般的故事天然蘊含三個段落，運用于電影就是結構上的三幕，分別對應時間上和邏輯上的三個階段：開端、發展、結局，使人物的命運、事情的發展有始有終，過程完整，為觀眾順利接收和感受，產生共鳴。
《恰卜恰布》的三幕結構講述了一個追求夢想的故事。第一幕的建置，交待了主人公的身份和對唱歌的癡迷，成為舞臺上的歌星是主人公最強烈的欲望，即悉德·菲爾德所稱的“人物的需求”②，同時提出故事的主要矛盾：他清潔工的卑微職業和五音不全的先天條件使他的理想不切實際，似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第二幕描述了一場危機，一幫兇神惡煞的匪徒闖來，主人公為了救助四只小雞而落入匪徒的包圍，眼看性命不保?？此七@場危機與主題無關，但從編劇的慣例來說，它屬于長片里常有的“B故事”，B故事將與主線故事結合，對主線故事的演進起催化作用。第三幕的打斗戲是高潮，四只小雞突然化身鋼牙小騎兵，將匪徒們一舉擊潰，不僅解除了主人公的性命之憂，而且成為他的忠實擁躉。片尾鏡頭是小騎兵們助主人公走上舞臺，一展歌喉，于是主人公夢想實現，主要矛盾解決。B故事里，正是主人公的“善”收獲了小騎兵的友誼，成為助他圓夢的一個機緣，這就深化了勵志主題。
三幕故事所對應的不同階段，意味著時空的轉換和命運的轉折，引起節奏的起伏，造成劇情的張力?！耙粋€優秀的動畫編劇，客觀上就必須通過每個鏡頭語言的興趣點，支撐起故事內容所構成的情節線，進而使觀眾的感知心理始終隨著情節的推進而產生弛張有序和馳張有度的節奏審美體驗?！雹邸肚〔非〔肌返牡谝荒恢饕诰銟凡績炔堪l生，當進入第二幕時，場景轉到了俱樂部門外，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第三幕又從室外回到俱樂部內部。到結尾時，主人公開演唱會似在重現開頭拿著拖把唱歌的場景，有一種呼應和循環的意味，但又有了實質性的不同，暗合“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新的肯定）”的辨證法。主人公從只能做唱歌的白日夢到在真實的舞臺上表演，完成了他的人生悲喜劇。
情節點是指那些能引發新的事件的情節，它的基本作用在于推動劇情向前發展。情節點1和情節點2則是兩個最重要的情節點，造成事態的巨大轉變，從而使故事進入不同階段。所以它們在續延劇情的功能之外還迭加一個作用：形成轉折?！肚〔非〔肌返那楣濣c1是主人公因打翻木桶，造成演出事故而被俱樂部老板扔出門外。這個情節點形成了一種突轉式的節奏變化，由歡到悲，由熱到冷，由夢中到夢破，主人公的命運由巔峰跌入谷底，造成巨大反差，產生出格外強烈的戲劇效果。情節點2是主人公因第二次打翻木桶，使四只小雞暴露出來。同樣是唱到酣處時的樂極生悲，危機剛剛緩和又變得更加絕望，這也是峰谷式的起伏，只是這一次，在大喜到大悲之后，重又變成大喜——小雞們化身為傳說中的鋼牙小騎兵，徹底擊敗了匪徒，并成為主人公的鐵桿朋友，劇情畫出了一條“起—落—起”的U形曲線。
可見，《恰卜恰布》化用了長片常用的結構模式，運用了相應的結構原理，而凝縮具體過程，寓豐富于短小之中，仿佛是一部長片的縮微版。
二、“簡全”的思維，“兼用”的技巧
如果將敘事性影像作品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來分析，構成其整體的是若干不同層次的元素，最基本的元素是角色，其次是由角色的一系列行動構成的情節，這兩項都是較高層次的綜合性元素，還有場景中的細節如臺詞、動作、服飾、道具等可以視作較低層次的單體元素。短片因其短，意味著可用的元素較少，容易滑向單調和貧乏?！肚〔非〔肌穮s顯得內容十分充實，給觀眾以豐富感，探究其中奧妙，關鍵是創作者在處理元素時發揮了“簡全”的思維和“兼用”的技巧。
所謂“簡全”，是指構成事物的元素數量非常有限，在數量無法增加的情況下，便在元素間的搭配上盡量結構化，在元素種類的選擇上盡量差異化，以獲得豐富性和全面性，達到“雖簡而全”的效果。
首先，元素間的搭配可以產生一個有意味的整體，這就是結構的作用。正如前文已作出的分析，本片精心組合情節，使少量的情節支撐出一個長片式的結構框架，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蘊含的原理是：事物體量小，但因具有完整性而會顯其大。
其次，設置元素時有意選擇不同種類的元素，這樣的話，元素本身符號化，意指眾多的同類個體，足夠多不同類元素構成的元素群又可以意指全體，從而可借聯想作用烘托出一種宏大感。同時，不同種類的元素間容易形成對比和互補，當然比選擇同一種類更能給人“繁復”的印象。
如角色元素的設計。本片的主要角色包括主人公（一個俱樂部的清潔工）、四只小雞、一群匪幫、女歌星、俱樂部老板、俱樂部顧客、若干路人等，體現了性別、正邪、職業、地位的多樣性，不同人物的性格也是參差多態，身份作派和行為心理各不相同，卑微的主人公、自命不凡的女歌星、勢利的俱樂部老板、粗魯的匪徒……再加上很多的群眾角色，映射出真實的人類社會的不同階層與不同關系，描繪了一幅社會風俗圖，使故事世界顯示出頗為闊大的氣象。
角色塑造方面，同一角色的性格豐厚飽滿，多為“圓形人物”，而不是“扁形人物”。如本片主人公的形象，既鮮明生動，又并不單一，而是包含相互背反的諸多側面。比如，他身份低微，能力低下，連簡單的清潔工作也紕漏連連，明明缺乏天賦卻想當歌星，俱樂部老板當眾將他扔出門外，他也逆來順受，自我解嘲。顯得笨拙、無自知之明和懦弱，這些是他人格特點的負面組。另一方面，他寧愿受辱也要向俱樂部里的人報告警訊，不顧自己的危險保護那幾只小雞，不管別人看法如何，不管個人的條件如何也要堅持追求夢想，可說是善良、執著、樂觀，這些屬于他人格特點的正面組。有正有反，對立統一，因而這個主人公的形象是鮮活的，立體的，而非象一般的動畫短片中的角色那樣是抽象的、單一的。
鋼牙小騎兵團隊的形象也有復雜性。它們初次出現時是幾個可愛的小雞，天真柔弱，惹人愛憐。后來與匪徒遭遇時，卻露出可怕的鋼牙，成為“暴力雞”。他們感恩主人公冒險施救的熱心腸，成為擁護他的鐵桿朋友，表現了他們身上講仁義的一面，而與匪徒作戰時，他們毫不留情，兇猛強橫。演唱會上，觀眾們沒有及時給主人公拙劣的歌聲喝彩時，暴力雞也馬上面露兇相來威脅。善與惡、“萌”與“悍”的兩極特質體現了鋼牙小騎兵人格的雙重性。
除了發揮“簡全”的思維，本片創作者還擅長“兼用”技巧。所謂“兼用”，是指在不能增加元素數量的條件下，賦予同一元素不止一種的功能，使敘事簡練快捷，輸出更多的信息量。
如情節元素的兼用。本片中的一些情節不僅完成本情節的表意，還同時負載另外的作用。如短片開頭是一個女歌星在舞臺上唱歌的場面，這是俱樂部常有景象的再現，營造出一種真實可感的氣氛，這是它的第一義。除此之外，當主人公看著女歌星的表演流露出羨慕神情的時候，這個場面便符號化，意指主人公的夢想，提示出人物的需求，這是它附加的第一個作用。女歌星的表演感染了主人公，使他情不自禁地操起拖把，也忘乎所以地唱起歌來。這就是它附加的另一個作用——引發下一個情節，推動劇情發展。
再看第二幕的一個情節：主人公陷入匪徒的包圍之后，唱起了一首贊美朋友之情的歌。這個情節表面上是講述主人公借唱歌討好匪徒，屬于急中生智的“危機公關”，暗含的另一層意義則是主人公開頭唱歌行為的復現，是對夢想主題的再次渲染。還有一層隱義：躲在水桶里的那四只小雞一定也在聽著這首歌，知道了主人公這個唱歌的愛好，并可能在某種程度上被切情切景的歌詞打動了，這就為小雞們勇斗匪徒、與主人公訂交，以及片尾支持主人公開演唱會的后續行為提供了邏輯根據。
細節元素的兼用。短片開頭，在女歌星在舞臺上唱歌時，屏幕上冒出一只拖把，伴隨著“小心、小心”的畫外音在俱樂部里的人叢里穿行。這時拖把無疑是個指代物，代表主人公出場，同時說明主人公的職業，強調他作為小人物的身份特點。到了表現主人公唱歌的白日夢時，拖把又虛擬為話筒，成為追求夢想行為的象征物，接下來主人公的“話筒”打翻水桶，造成演出事故，這時的拖把又直接參與劇情，造成故事的重大轉折。所以，在此片里，由于運用了“兼用”的技巧，拖把這個小小的細節元素發揮了多個作用，遠遠超越了“一把清潔工具”這個原始的功能。
三、結語
《恰卜恰布》獲得了2003年的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它的精彩主要在于以短見長，以“至簡”的形式達到“至豐”的效果，正如俗語所言“螺獅殼里做道場”，是一種把“小”做“大”的技藝，主要是在編劇時運用了“結構化”和“簡全”、“兼用”的策略，使觀眾體驗到長片般的充實盛大之美，達到佛教中“一花一世界”式的妙境，值得動畫短片的創作者們揣磨回味，體悟其中的原理。
注釋：
①②悉德·菲爾德（美）.鮑玉珩，鐘大豐（譯）.電影劇本寫作基礎——從構思到完成劇本的具體指南[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11，40.
③范志忠，馬華.影視動畫編劇學[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1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