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煙
看一部優秀的電影，觀眾走進影院就像進入到一個擬真的夢境，會很有代入感、很投入，而對于電影的創作者，其實也是完成他自己的夢想。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楊磊，網上給他貼的標簽是電視劇導演，創作了《臥薪嘗膽》、《紅色》、《九州·天空城》等觀眾耳熟能詳的作品。他喜歡《加勒比海盜》、《鋼鐵俠》等好萊塢的超級英雄，更癡迷于好萊塢的特效，在和特效導演陸貝珂長達十余年的合作中，在視效的呈現上有了自己深刻的理解，終于是時候創作一部屬于自己、屬于中國電影的寫實奇幻電影，于是《鮫珠傳》問世了，它代表了目前國產電影在視效方面最高水平，創作過程也歷盡艱辛。這篇對楊磊的專訪，解讀了一部特效大片要經過的大體創作流程，以及這個過程到底難在哪兒。
《鮫珠傳》經歷了怎樣的創作過程？聽說前前后后準備了很多年？為什么等這么久？
楊磊：其實不是等。《鮫珠傳》屬于典型的重工業電影，在最初電影中的文字、用什么樣的錢幣、一些主要的場景等都要去構思，做整個世界觀的設定。所以我們前期畫了上萬張的設定圖，去把整個世界構建出來，這是一個比較漫長的工作。構建完世界之后才開始寫故事，而在寫《鮫珠傳》的故事中，我們先給它做了前史，也就是去年播出的《九州·天空城》，再加上小說，其實是一整套的流程和計劃，花了很多時間。
那《鮫珠傳》的劇本是從哪一年開始創作的？
楊磊：差不多2014年吧。
從《鮫珠傳》能充分感受到了您對電影的熱愛，但為什么反倒是先拍了《九州天空城》，之后才開始拍《鮫珠傳》？哪些場景是和天空城用在一起的？
楊磊：其實電視劇和電影幾乎是同時拍的，一個是2015年1月份，一個是2015年3月，幾乎是同期開始。只不過電視劇制作周期比較短，后期也容易一些，所以去年先播出了，而《鮫珠傳》的制作流程比較長，所以等到今年。
電視劇和電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制作流程，所以從服裝、道具、場景都沒有共用。
張天愛和王大陸這對演員的確定是您自己的意愿嗎？還是出于商業考量。會不會擔心王大陸的臺灣腔和過于現代的臺詞會被觀眾吐槽？
楊磊：演員都是我自己確定的。我們劇本寫完之后就開始找演員，篩選了很多，因為要談戀愛嘛，有的演員氣質各方面合適但年齡偏大，戀愛感不會那么強；有的年齡合適又不太適合這個電影。剛好當時王大陸的《我的少女時代》上映，我當時就覺得他是特別特別合適的人選。包括《太子妃升職記》和《我的少女時代》也是前后腳，張天愛和王大陸是覺得特別適合所飾演的人物才選的。
王大陸的臺灣腔觀眾在開始聽的時候確實會有些不適應，我們也嘗試過找人配音，但是王大陸的表現力換成配音演員，很難表達出來，我不想把那種氣質丟掉，所以最終選擇用了原聲。其實當年徐克拍《七劍》和李安拍《臥虎藏龍》都碰到過這樣的問題，但其中的演員也都用自己的聲音，現在市場已經是很寬容的狀態，并且這種不習慣也只是出現在電影的開頭，看習慣就好了。
整部電影的氣氛和基調特別有趣，輕松幽默，并且極力營造了很多搞笑的橋段，這和以往的奇幻、仙俠題材的作品很不一樣，這是您在同類題材中可以找到的一個特別之處嗎？
楊磊：我個人比較喜歡人物離觀眾近一些、接地氣一些。所有的人物湊到一起，我不希望特別沉重，應該看完之后是心靈愉悅的。一開始做設定的時候，我很喜歡類似《加勒比海盜》、《鋼鐵俠》那種痞痞的人物，所以在《鮫珠傳》里有一些參考，相信這樣的設定也會得到觀眾的喜歡。
影片應該是想打造成一部合家歡的作品，那在您看來，《鮫珠傳》的覆蓋觀影人群是怎樣的？為了這個目標，在人物形象塑造、動作設計上是不是做了一定的妥協，比如殺戮的戲份中并沒有過分渲染暴力和鮮血。
楊磊：我是覺得有這種奇幻經驗的觀眾都可以看《鮫珠傳》，它不是特別的兒童化，相當于在美國覆蓋人群比較大的電影，8歲以上的觀眾都可以看，我這段時間觀察了一下，小朋友們都很喜歡鷗咔，鷗咔出現的時候一片歡騰。這能說明小朋友們也很喜歡這部電影。
你很喜歡《加勒比海盜》、《星球大戰》等好萊塢作品，這類電影在好萊塢非常多，那么自己最喜歡的是哪一部，或哪個系列？有哪些作品對自己的創作帶來過影響？
楊磊：我特別喜歡漫威出品的電影，很佩服他們構建的整個超級英雄的世界，《復仇者聯盟》將多個超級英雄都放在了一起，很厲害。我們在布局的時候，《九州·天空城》是《鮫珠傳》的前史，接著我們要拍《九州·天空城2》，我希望我們的故事中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在我出品的所有故事中，也都有融合，會很有意思。
其實為了拍《鮫珠傳》我對好萊塢的電影以及觀眾口味的變化做了大量的研究，比如當年的《星球大戰》，痞痞的哈里森·福特是演男二號，當時的觀眾比較能接受正統的角色作為電影的主角，但如果《星球大戰》放到今天，哈里森·福特很可能就會作為主角出現了。我在開拍之前，看了大量的同類作品，好萊塢的電影列了個片單，有差不多四十多部。其實好萊塢的創作也是這樣的，他們在塑造一個超級英雄的時候，會找同類型的作品做大量的比對，這也是國際慣例了。
你提到了好萊塢，我們和好萊塢除了工業上的差距，在后產品方面也一直落后，對于這部分您怎么看？
楊磊：我覺得首先后產品這件事情要建立在版權制度完善的基礎上。比如好多年前的喜羊羊和灰太狼，小朋友們會對正版盜版沒有區分，只要是喜羊羊就會開心。中國在這方面慢慢完善，我們也希望這種衍生品慢慢能夠變成收益點，所有電影人都有需求，但要看觀眾對正版的需求是怎樣的。
您和陸貝珂是老搭檔了，這次合作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在特效流程上兩個人是怎樣分工的？
楊磊：其實沒什么不同，我們合作了十年，每次溝通都很高效，一部電影開四到五次會，就能把整個流程都確定下來。
在流程上，我來做所有和創作有關的事情，比如劇本、演員表演、現場拍攝等；而所有走進特效公司的流程都是他來完成。另外，比如涉及到鷗咔的表演，我來完成表演他來負責制作。一個是從技術創作上搞定，一個從技術手段上搞定。
創作的過程中是否有過意見分歧？
楊磊：我們的分歧主要出現在預算上。我們有個總預算盤，這個是不能突破的，然后有的時候我會說在這個地方做個什么什么東西，他就會說，這個是在我們設定范圍之外的，如果你一定需要，那在其他的地方就會少一些什么。所以我們最大的分歧是在一個固定的預算里，解決完成度的問題。
為什么天都城設計的很現代？
楊磊：我們所有的設計都希望觀眾在看電影的時候有和自己很近的感受，有代入感。實際上這個故事是承接《九州·天空城》的，目前還沒聽到有觀眾質疑這一點，我們架空時代，沒有具體朝代，用很現代的方式讓觀眾有很親近的感受。
《鮫珠傳》在視效部分最困難、花了最多時間的是什么？
楊磊：其實每一個環節都不簡單，都很困難，比如演員要在現場和一個玩偶表演，在中國的電影系統里是需要慢慢去適應和理解的。我們每個鏡頭都會有動畫片預演，演員會有基本的理解，在現場再反復拍攝。
在影片拍攝和做后期之前，對場景、人物應該有自己的構思和想法，最終大銀幕上呈現的效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還有沒有遺憾？
楊磊：遺憾是一定有的，沒有哪部電影是完美的。但是基本上呈現出來的樣子就是我們從第一天設計的樣子，我們第一批稿子從確認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過，三年前基本就把現在看到的美術系統都做完了，幾乎沒有什么變動。
在您看來，有特效的加入之后，電影的創作流程是不是完全改變了？導演的職責是不是也變得更復雜？
楊磊：特效加入電影之后，確實改變了整個創作流程。在國產電影剛有特效介入的時候，特效是在電影拍攝完成之后才會參與到影片的創作。但特效為主電影反而是在最初，創作劇本的時候，特效就要參與創作。
《鮫珠傳》大概的流程是這樣的——我們最先確定的是全片的拍攝預算，特效將會占全部預算的35%以上，那么算出了全片的預算之后，就可以算出特效量，進而知道大概能呈現怎樣的特效畫面。有了這個反向計算之后，然后再操作劇本，會用幾個板塊來構建全片的視覺元素，這是根據之前算好的金額來分布的。所以，從一開是特效導演，還有我，還有編劇一起開劇本會。在會上，特效導演提供視覺元素的創意，這些創意我們會作為劇本元素融入到劇本創作里，從他提的創意開始到完成劇本的過程中也要不斷的溝通和互動。特效導演會阻止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也會給我們一些方向和范圍，我們會彼此探討，最終決定劇本呈現，特效變成前期劇本創作的元素，而不是后期去解決。
剩下的其實就跟常規電影是一樣的，唯一一點是要尊重特效電影制作的方法，比如最開始一早就要定出鏡頭的走向，要做拍前動畫，要做分鏡頭，在做分鏡頭的過程中，有關于特效部分的分鏡頭和拍前動畫做好之后，如果一經確認就不能修改，因為所有特效內容都要跟著確認的分鏡頭來工作，這些都是特效電影創作要尊重的規律，也不是說完全不能改，但要在拍前動畫的指導思想之內，可以有百分之多少的修改是允許的。一旦有顛覆性的修改就是毀滅性的打擊，因為意味著要增加預算，這就是特效電影的經驗問題。
電影的特效后期有好幾家公司參與，是如何協調多個部門、多家公司的合作的？
楊磊：這部分的工作是由特效導演，也就是陸貝珂完成的。他統籌給了六家公司，每家公司做什么、怎么配合由他來安排。有的公司做翅膀，有的公司做環境，有的公司做鷗咔，當畫面既出現翅膀又出現鷗咔的時候，就相當于是多家公司一塊完成的，這些公司之間怎么去配合，怎么去輸出，最后合成部門是哪些，就是非常復雜的統籌工作，就是視覺導演要完成的工作。
是怎么想到將穿山甲、企鵝、哈士奇三者合一去創造鷗咔的？聲音方面的設計又有哪些參考？
楊磊：鷗咔的設計主要是從幾個點出發。首先要讓觀眾、小孩子喜歡，我們心目中它要忠誠，第一個就想到了狗，同時要萌萌噠，需要像企鵝一樣的姿態，所以就想到了狗狗和企鵝的合體。為什么會做成穿山甲呢？是因為我們需要給它設置一些和泥空空的互動。它跟泥空空在一起的時候不只是萌萌的寵物，還是武器，同時我們又不希望它是帶有怪物的武器，所以就想到以穿山甲為依托，將這三方面加到一起就成了鷗咔。聲音是澳大利亞的聲音設計師斯蒂文設計的，他拿過奧斯卡的提名，鷗咔的聲音都是他來設計的。
鷗咔從概念形成到完成最終滿意的效果，用了多長時間？
楊磊：開始創作劇本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概念，從概念到最終設計，經歷了手繪三視圖，再做泥塑，再做仿真，然后拿給視效公司做參考，然后做骨骼、裝配、肌肉、毛發測試，都結束之后再做動作調配，然后所有的流程全部走完，大家都確認完畢，大概在2年左右。
電影是在橫店拍的，所有的場景都是在棚里拍的嗎？有沒有拍外景？電影中CBD、宮殿、洞穴等場景都是怎樣想出來的，有沒有以一些實景做參考？
楊磊：電影主體都是在橫店拍的，外景去了云南和廣西幾個地方拍攝，包括還有橫店影視基地的街道.至于CBD的想法，主要是在做設計的時候，希望古裝片有現代的觀感，這種觀感會給人帶來非常強烈的現代代入感，又不至于讓人特別出跳，所以做了一些故事，才出現天空城墜落形成天都城的高樓狀，因為電影有了前史故事，就不會讓觀眾出戲，會覺得又有現代元素，而且還很協調。
地穴也是希望把它設計成有那種夜場、迪廳的感覺，畢竟年輕人常去夜場，會有熟悉感。同時因為是賭城，想做成夜晚拉斯維加斯的感受，有沸騰氣息。這些設計都是需要年輕人在觀影的時候有并不陌生的熟悉感，為古裝片增加現代元素和當代代入感。
《鮫珠傳》和好萊塢的特效公司合作，在合作的過程中有怎樣的感受？在您看來，中國電影和好萊塢在制作體系和特效制作兩方面，還有多大的差距？
楊磊：和他們合作感受還是蠻深刻的，他們制作非常細致，中國目前還沒有發展到他們的水準，實際上我們還有一個中方的特效化妝團隊來一起為我們提供服務。我們的特效化妝也在慢慢國際化，也在慢慢進步，雖然還有差距，只要按照創作規律去完成，差距已經變得越來越小了。
我在十幾年前的時候，就一直希望把好萊塢的制作流程能夠優化給中國的視效公司，我第一次看到好萊塢的流程就是在認識貝導之后，在他們的Base/FX公司，這套流程非常科學，不是一個人做一個特效鏡頭，是裝配型的流程，就像一輛汽車，每個人做一個小零件，最后有人把這些零件裝配到一起。這樣做的好處是鏡頭質量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素質高低而影響鏡頭的好與壞。這樣的流程管理，會把復雜的事情拆分成簡單的，你做不好一輛汽車，做一顆螺絲釘沒問題吧？所以它會把每一個環節拆分成各種工種，然后把它們盡量優化再組合，這套好萊塢的流程，其實現在很多大型的國產片都在用了，所以我們和好萊塢的差距已經很小了。
我們這個電影的后期特效99.9%的工作都是中國人和華裔完成的，所以在流程管理上，和先進的視效公司雖然有差距，但已經很小了，并且近年來也有很多好萊塢的公司到中國找代工，所以我們這些流程應對好萊塢的工作也游刃有余。
對奇幻、仙俠題材發展的看法？
楊磊：奇幻和仙俠的類型在八十年代的好萊塢就由B級片轉化成了A類大片，這個過程到今天已經三四十年的歷史了，電影院是提供視聽雙重享受的場所，這有別于在家看電視和在網上看網劇，需要有5.1、7.1、全景聲等音響設備，這些設備在家里是無法滿足的，只有坐到電影院里，有銀幕，周圍有觀眾，有互動，會帶動你的情緒，這一切的觀影體驗是在電影院里獨有的。基于這一點，我覺得奇幻電影是能夠把這些視聽感受坐到極致的，所以我相信在電影類型中也會越來越好。
仙俠奇幻和寫實奇幻在我心中是兩種不同的類型，仙俠奇幻更有寓意，比如我們比較熟悉的《西游記》、《封神榜》，對我來說是仙俠奇幻。寫實奇幻在中國目前為止幾乎是沒有的，我們《鮫珠傳》選擇寫實奇幻，算是在中國銀幕上的首秀，優勢是有強烈的代入感，會讓觀眾比較能夠從價值觀上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