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中
摘要:“嘯”是一種高雅的藝術追求,是一種心性的天然表達,且在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價值內涵。
關鍵詞:藝術性 “嘯”文化 時代性
中圖分類號:J6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21-0076-02
“嘯”俗稱吹口哨,是人們自我調劑的一種方式,當代中國人對于此法,多有低俗、玩弄之印象,認為是市井人之所長。其實不然。中國古有嘯音、嘯樂,“嘯”是一種高雅的藝術追求,是一種心性的天然表達,且在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價值內涵。中國當代的“嘯”已陷入瀕危境況,有民間組織自發成立中國口哨協會,意為表達個性,傳承文化。
一、“嘯”之藝術形態
何為“嘯”,《說文》曰:“嘯,吹聲也”《詩箋》云:“嘯蹙口出聲也。”《嘯旨》云:“氣激于喉中而濁謂之言,激于舌端而清謂之嘯”。簡而言之,即是吹口哨之態。但“嘯”又與今之吹口哨不同。唐代孫廣的《嘯旨》記錄了十二種嘯法:外激、內激、含、藏、散、越、大沈、小沈、疋、叱、五太、五少。今之吹口哨與《嘯旨》中“外激”一法相似,但《嘯旨》中說外激要“大開兩胥”,可看出嘯與今之吹口哨又有不同。“嘯”有十二種方式,其中五太、五少二法又強調音調,可見其吹奏方法絕非今之吹口哨這么簡單。今人之吹口哨,多抱有玩樂心,而古人之“嘯”,卻是一件正經事。《嘯旨》有一段對“嘯”的描寫,其云:“夫人精神內定,心目外息,我且不競,物無害者,身常足,心常樂,常定然后可以議權輿之門。天氣正,地氣和,風云朗暢,日月調順,然后喪其神,亡其身,玉液傍潤,靈泉外灑,調暢其出入息,端正其唇齒之位,安其頰輔,和其舌端,考擊于寂寞,之缶而后發,折撮五太之精華,高下自姿,無始無卒者,權輿之者。近而論之,猶眾音之發調,令聽者審其一音也。耳有所主,心有所系于情性,和于心神,當然后入之。”從文中可見,“嘯”之前,要調整精神狀態,又要順應自然時機,進而將口舌端正,這體現出了古人對“嘯”的端莊態度。古代“嘯”有固定音樂形式,“嘯”有十五章:一曰權輿,二曰流云,三曰深溪虎,四曰高柳蟬,五曰空林夜鬼,六曰巫峽猿,七曰下鴻鵠,八曰古木鳶,九曰龍吟,十曰動地,十一曰蘇門,十二曰劉公命鬼,十三曰阮氏逸韻,十四曰正章,十五曰華章。此十五章風格各異。如《深溪虎》一章云:“深溪虎者,古之善嘯者聽溪中處聲而寫之也”。又如《流云》一章云:“流云,古之善嘯者聽韓娥之聲而寫之也。”其它各章也如此二章一般,風格相異,且有來歷與典故。它們適用于在不同情境下吹奏,涵義深遠。在魏晉時期,“嘯”有明確的五音規定,《嘯賦》中“協黃宮于角,東商羽于流徽”一句可以明顯看出來。“嘯”經過歷代文化積累,已形成深遠意境,與當今之口哨確實有所不同。而從上所述的嘯法、嘯音等中,又可以看出其明顯的象征意義,是古代一種藝術。
二、“嘯”之文化內涵
“嘯”文化具有深厚的底蘊,與其不同時代的不同內涵相疊加有關。它上啟先秦周楚,下達元明二代。其間宗教儀式、風度追求、音樂雅韻等主導過這一文化,使“嘯”成為一個時代性格的體現。
“嘯”之起源,可以追溯到商周時代。周代《詩經》有三首詩歌,記載了當時的“嘯”,分別為《召南·江有汜》《王風·中谷有》和《小雅·白華》。《江有汜》云:“不我過,其嘯也歌。”說的是一位婦人遭棄后的哀訴;《中谷有蓷》云:“有女仳離,條其嘯已矣。”說的是作者對棄婦的同情;《白華》云:“嘯歌傷懷,念彼碩人。”說的是一位女子對遠去的愛人的懷念。三首詩都作于周代,可見“嘯”在周代已經在民間廣為流傳。三首詩都為婦女所作,用于表達婦人心中抑郁凄苦之情,可見“嘯”可表達悲傷情緒。陳四海教授在《中國古代的口哨——嘯》提出,當時嘯的形成,與巫師的招魂、祭祀的巫術活動有關。
春秋戰國之際,在湘楚巫文化中,“嘯”是一種巫術。《楚辭·招魂》有句云:“招具該備,永嘯呼兮。”漢代多承楚文化,故“嘯”的宗教內涵多沿續,“嘯”成為一種方術。《嘯旨》云:“嘯之清可以滅鬼神,致不死。”西晉成公綏《嘯賦》中說:“玄妙足以通神悟靈。”可見“嘯”可以溝通鬼神。后來其宗教意義又融入道教。《封氏聞見記》有曰:“故太上老君授南極真人,南極真人授廣成子,廣成子授風后,風后授務光,務光授舜,舜演之為琴以授禹。”“晉太行仙人孫公能以嘯得道。”“嘯”成了道教的一種修煉方式。有學者認為,“嘯”在東漢已漸漸進入文人圈子。《后漢書》言向栩“不好語言,而喜長嘯”。《三國志·諸葛亮傳》言其在隆中時“常抱膝長嘯。”曹植《名都篇》:“鳴儔嘯匹侶”。從這些記載可以看出,當時名士對于“嘯”的喜愛。到了漢魏之際,“嘯”已逐漸有了音樂形式,曹植等人已用“嘯”吹奏樂曲,如其《遠游篇》中寫到:“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漢未,社會動蕩,以至后來玄道思想興起,融入主流思潮,出現了魏晉名士這一歷史上特殊的文人群體。魏晉名士追求自由,個性之解放,“嘯”便成了他們自我表達的一種很好的方式。魏晉成了中國古代口哨音樂鼎盛時期。嵇康、阮籍、孫登、陶淵明等人,都有關于其“嘯”的記載。“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陶淵明《歸陶去來兮辭》)“嘯傲遺世羅,縱情任獨往。”(郭璞《游仙詩》)。阮籍是當時“嘯”藝高手,南朝有“嵇琴阮嘯”之說。《晉書·阮籍傳》記載了一則故事:籍嘗于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這則故事生動反映了阮、孫二人的“嘯”聲交流,帶有魏晉時代特有的風流氣質。阮籍“遂歸著《大人先生傳》。”痛批當時社會所謂的“君子”,反映了其不一樣的志趣與追求。今蘇門山頂建有“嘯臺”,以紀念二人。西晉義成公綏有《嘯賦》一文。有人說它“精性命之至機,言道德之玄奧,憫流之未悟,獨超然而先覺。”《嘯賦》描寫了一位“逸群公子”的超然心志,髙超嘯藝。表達了作者的處事性情,反映了當時“嘯”的深刻人文內涵。
唐代的“嘯”是魏晉“嘯”的沿續。“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王維《竹里館》)“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李白《游泰山》)“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蘇軾《定風波》)。這些詩句表現了當時文人對“嘯”的熱衷。唐時又出現了“葉嘯”。《唐書·音樂志》載:“銜葉而嘯,其聲清震。”唐代孫廣有《嘯旨》一書,是“嘯”藝集大成之作,反映了當時“嘯”文化之深厚。五代時出現了指嘯,《資治通鑒》載:“以指夾吹之,然后有聲謂之指嘯。”
唐宋之后,“嘯”漸沒于口舌,多見于文書。元代戲劇更以丑角配口哨,從此,“嘯”漸漸變市井化了。“嘯”之演變歷程,多有曲折,生動反映了不同時代的社會性格及精神內涵。商周時代乃中華文明幼年期,其文化多單純,“嘯”也只是一種簡單吹聲表達心緒。春秋戰國時期至秦漢,國家機器日漸完善,儒家主導社會思潮,并融入了宗教色彩,“嘯”作為思想表達方式,帶有宗教色彩,甚至直接化為宗教形式。魏晉時代,時代多悲愴,個性自由思潮勃發,“嘯”便成了一種表達個性的手法。在“病態”思想下,“嘯”有了新的內涵,且發展至鼎峰。唐宋的“嘯”是魏晉“嘯”的延續;元明時,世俗文化發展,“嘯”便難以再有高雅之稱。
三、“嘯”之藝術價值
“嘯”在音樂史上有其重要價值,所謂音樂即人生,“嘯”有其特有的境界。有言曰:“絲不如竹,竹不如肉。”錢穆在《略論中國文學中之音樂》中有一段話絕佳:“古人鼓琴,乃絲聲。后世乃有簫笛管樂代之而起。琴則僅在雙手撥弦,聲音限在器物上火。簫笛由人吹,有人氣在內,聲自不同。彌近人,其彌易見人之哀樂矣,然簫笛仍賴一個竹管,仍為器物所限,故不如歌唱,全出人身。更易見哀樂之真,放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因其彌近自然,實則乃是彌近人生耳。”文中歌唱為“肉”,而“嘯”何嘗不是“肉”?故錢穆在下文又說:“方其人蕭然以居,悠然以思,偶有哀樂在心,以嘯為歌,斯誠人生中音樂之最高境界”。以“嘯”為歌,無器物之拘束,純出心性之自然,表達人生之逸趣。若有此韻,豈無快哉!當今之世人,功名繁瑣,心中悲喜,若知“嘯”之涵義,行“嘯”之旨趣,奏“嘯”之慨音,當一抒胸中真意。當今中國社會,乃千古未有之新局面,當今中國之“嘯”,應有新的內涵,當今之中國人,對“嘯”亦當有新的看待。且國外之“嘯”,普及甚廣,我中國之“嘯”文化,底蘊并不亞于他國,若得以創新與傳承,當成為中華又一文化瑰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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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錢穆.略論中國文學中之音樂(選自《中國文學論叢》)[M].北京:生活·讀書 ·新知三聯書,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