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
2016年10月17日,揚州大劇院,偌大的劇場里,座無虛席。上千名觀眾都沉浸在臺上這位演員的生動表演中,表情或驚訝,或悲傷,或痛快,或憂愁……用觀眾的話來說,這是一場“拿魂”的表演。
臺上的這位演員,名為馬偉,就是在剛剛落幕的第九屆牡丹獎中,摘取“表演獎”的揚州評話演員。在馬偉之前,揚州曲藝曾有惠兆龍、包偉,也曾摘取這項中國曲藝的最高獎項。然而,作為一名“80”后,能夠在不到40歲的年紀,就在強手如云的曲壇中,如此脫穎而出,著實令人稱奇。就連江蘇省曲協駐會副主席、秘書長蘆明,也有點調侃馬偉,說他是“低年齡、低學歷、低職稱”,可就是這樣一位“三低”演員,卻在“牡丹獎”上大放異彩。
或許,我們能夠從這一晚,馬偉表演的三段書目中,一窺究竟。
《武松殺嫂》
繼承傳統師出名門
一朵牡丹告慰先師
這一晚,馬偉表演的一段書,名叫《武松殺嫂》。
在揚州評話中,以王少堂為代表人物的王派《水滸》,一直都是經典書目。一代宗師王少堂,致力刻畫歷史人物,描繪三教九流,借助豐富的生活積累來塑造形象,經過長時間的鉆研、變革、發展,形成個人說表細膩、神采奪人,具備“甜、粘、鋒、辣”的白描藝術風格,成為揚州評話界最有成就的代表人物之一。這部王派《水滸》,也造就了很多評話大師,如王筱堂、王麗堂、惠兆龍、李信堂等。
這段書,也是馬偉在本屆牡丹獎中,獲獎的一段書目。看馬偉的表演,是能夠在一瞬間,就能把觀眾代入現場的,好像不是坐在劇院里,明明就在武松怒殺潘金蓮的現場。隨著馬偉在臺上,不斷變化角色,忽是橫刀怒指的武松,忽是心驚膽戰的潘金蓮,揚州評話的栩栩如生的質感,在舞臺上是如此鮮明。舞臺上的馬偉,不僅是語言,還有手勢、身段、步法、眼神,表情……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沒有一個過度的表情,馬偉就把這一段經典的書中場景,用極其細膩傳神的表演,呈現在觀眾們的面前。
在這段表演中,馬偉所表現出來的藝術特色,就是王少堂的“神出我心,情托己意”,任何一句臺詞,任何一個動作,一定是從內心出發,進而感動所有觀眾們的。這是揚州評話藝人們,幾代傳承的精神內核,在馬偉身上,表現得格外淋漓盡致。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說評話,馬偉的學藝之路,同樣艱辛。馬偉出生于1980年12月,是一位地道的揚州人。很小的時候,他就喜歡聽書。每當家里父輩的收音機里,傳出抑揚頓挫的揚州評話,他都會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靜靜地聽上幾個小時。他還自己找到戴步章先生,學習揚州評話的入門功。
到了十幾歲的時候,馬偉對說書的興趣越來越濃。能夠做一位說書先生,是少年馬偉的夢想。那就報考揚州藝校吧,可是在首次報考時,卻是名落孫山。但是,當時的考官惠兆龍先生,卻發現這個小伙子有戲,最終還是讓他進入了曲藝團。在曲藝團里,任德坤先生主教基本功,馬偉如愿拜師惠兆龍先生,又得到過李信堂先生、楊明坤先生的點撥。
師父領進門,修行靠自身。馬偉特別記得,剛開始學書的時候,惠先生就交給他一套書:《武松》。700多萬字,要讓他在3個月內背出來。背書沒有任何捷徑可走,記得當時是夏天,馬偉每天都坐在涼席上背書。3個月下來,書背成功了,兩個膝蓋磨出了兩塊黑疤。
正是有著那樣的艱苦,才造就了今日的牡丹。在獲獎之后,惠兆龍、馬偉,也成為了全國曲藝界,罕見師徒兩人都獲得過牡丹獎“表演獎”的曲藝演員,而這一朵牡丹,也足以告慰惠兆龍先生的在天之靈。
《五虎大戰康國華》
創新書目不斷求變
飄揚過海傳播評話
這一晚,馬偉還說了一段書,名為《五虎大戰康國華》。
這是源自揚州評話史上,一段真實的故事。在揚州評話的江湖之中,教場一直都是藝術高地,那時的評話藝人,以能在教場說書為榮。有一段時間內,說《三國》的康國華,可謂是教場霸主,而另外幾派的說書藝人,就想聯合起來,向康國華進行挑戰。于是,書場內各表其藝,異彩紛呈。
在這段書中,馬偉表現了他扎實的基本功。在表演王派《水滸》中的《王婆表功》時,一段長達十多分鐘的“貫口”,連綿不絕,一氣呵成,博得掌聲雷動。然而,這還不是最難的,在這段書中,馬偉去學習、去模仿各個流派的表演特色,既有評話中的笑話,也有其他流派的說表,在一段幾十分鐘的書中,馬偉說了四、五個揚州評話流派的代表作品,惟妙惟肖,生動自然。
正如很多聽過馬偉說書的書迷們都有一個感覺,馬偉的書是時說時新的。一段《武松打虎》,他說過幾百遍,但是每一遍都有所不同,都有新意。在不同的場合,馬偉都會進行不同的創作。面對老書迷、面對大學生,他的書都是不一樣的。在高校里說書,就連英語都加了進去,很快就能吸引年輕人來聽書。
每一位評話演員,都要有自己的“看家書”。說實話,雖然馬偉說的《水滸》,已經爐火純青,但那畢竟是屬于王少堂的。目前,馬偉正在錄制屬于自己的一本書,名叫《王少堂》。《五虎大戰康國華》,其實就是《王少堂》中的一段選段。
這是中國曲藝史上,首部以說書人為題材的長篇書目。通過說《王少堂》,自己也加深了對于王少堂的理解。在書中,王少堂不僅是一位評話演員,更是代表著揚州評話的整體形象。王少堂能從一位籍籍無名的說書藝人,成長為一代宗師,他所經歷過的坎坷和艱辛,是旁人難以想象的。令人感動的是,無論在什么時候,王少堂都堅持著“書比命大,藝比天高”的理念。在他心目中,沒有什么比說好書更重要的事情了。在王少堂的一生經歷中,這種堅持顯得格外珍貴,也最為讓人感動。
然而,《王少堂》這樣的新書,對于評話演員來說,二度創作的難度極大。畢竟,書里的內容說的都是近代的事。比如教場的狀況,他就不能說錯。包括各個書場之間的距離和規模,絲毫不能有誤。為了說好書馬偉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教場,請教了多少位老揚州。
其實,在說《王少堂》之前,馬偉就自己做過很多有益的嘗試。馬偉自己說過幾部新書,都是長書。一直以來,困擾揚州曲藝的最大難題,不缺好演員,就缺好本子。現在從事曲藝創作的好編劇,實在太少了。馬偉則會進行自己的創作,他根據時事創作的《京都奇案》、《國話》,針砭時弊,言語犀利,一上書場,很受歡迎。他根據大熱書籍創作的《明朝那些事兒》,錄制了一部分,也是好評如潮。
作為一位年輕的評話演員,馬偉有機會飄洋過海,先后前往法國、意大利、英國、德國、荷蘭、瑞典等歐洲國家說書。在這些國家,馬偉的評話藝術超越了語言障礙,讓老外們都為他鼓起掌來。
誠然,馬偉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其他人的幫助和支持,也是分不開的。近年來,揚州市文化部門,為馬偉開設了名為“煉藝悟道”的揚州評話專場演出,先后在揚州、蘇州、北京、上海等地上演。為一位青年評話演員舉辦專場演出,這在揚州評話的歷史上,也是第一次。馬偉計劃在這一兩年內,將全本《王少堂》搬上書臺。
《廣陵散》
評話藝術加上古琴
形式內容勇于創新
這一晚,馬偉還有一段書,名為《廣陵散》。
相傳魏晉名士嵇康在臨刑前,索琴彈奏此曲,并慨然長嘆:“《廣陵散》于今絕矣!”好在,這首千古琴曲并未絕世,而是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揚州評話+古琴”的演繹,呈現在觀眾們的面前。
揚州評話《廣陵散》,也是從嵇康臨刑時開始說起的,面對著漫天大雪,面對著前來為自己送行的朋友們,學生們,一身傲骨的嵇康,回首自己的一生,有親近的朋友,也有仇視的敵人,可無論如何,魏晉名士的這一生,可謂精彩絕倫。在馬偉的傳神演繹中,觀眾們似乎也來到了行刑現場,看到一代名士的最后時刻,聽到一曲生命的華彩尾章。
一般來說,揚州評話是屬于個體表演藝術。一個人,一張嘴,就能表演出一段段傳奇故事。而在那晚的演出中,馬偉的表演有了“現場伴奏”,揚州著名古琴演奏家馬維衡,在一旁彈撥古琴。忽是流暢柔和的《平沙落雁》,忽是慷慨激昂的《酒狂》,當然,還有那一首“紛披燦爛,戈矛縱橫”的《廣陵散》。
這是一種全新藝術的結合,評話的人聲,古琴的樂聲,都有高低起伏,都有抑揚頓挫,每當評話的節奏,和古琴的樂聲,在某一個高潮點上結合時,在那瞬間,就帶來一種全新的藝術享受。最終,嵇康在評話聲中離世謝幕,古琴也奏完了最后一個音符。
“揚州評話傳承數百年,表演形式一直都是比較單一的,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有一些創新,在保持揚州評話原有的精髓外,還要有新的表演形式,可以加入進來?后來我就想到了古琴,邀請到了馬維衡先生,并請王兆根先生寫了這段《廣陵散》。這種形式可能不算特別成熟,但是起碼這是一種嘗試,希望能夠帶給揚州評話的觀眾們,另外的一種藝術感受。”馬偉說道。
馬維衡則說,自己也是第一次用古琴和揚州評話進行配合,根據評話中人物的情緒起伏,安排了《平沙落雁》《酒狂》《廣陵散》等古琴曲穿插其中。“從演出的效果來看,評話和古琴的配合還是很相融的。”
其實,在節目彩排時,會有專家,提出過一些不同的看法。因為,這段《廣陵散》,和之前的揚州評話,有著很大的差別,比如沒有交代人物性格、故事背景,比如沒有完整講述一個故事……但是,這恰恰是馬偉主動這樣做的,當揚州評話發展到今天這個階段,而馬偉本人的藝術也到達這樣的高度時,他需要的是一種“打破”,就勇敢地去打破一種常規,把自己對于揚州評話的理解,呈現在舞臺之上。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年輕的馬偉,都愿意給傳統的揚州評話,注入屬于自己的那一股力量,一股新鮮而有力的力量。
牡丹園中發新枝,評話今朝聽馬偉。我們已經可以預見,在揚州評話的歷史上,在王少堂、王筱堂、王麗堂、惠兆龍、李信堂、楊明坤等一串璀璨的名字后面,一顆名為“馬偉”的新星,已經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