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文學
田連元
我十七歲的時候,正在天津南郊小站鎮學藝、演出,每天晚上總要到小站文化館去閱讀雜志和報紙。忽然有一天文化館的館長拿給我一本雜志說:“看看這個新來的大曲藝。”
我接過一看,封面上只有“曲藝”二字,沒有“大”字,便問道:“這不就是曲藝嗎?哪有大字?”
文化館館長說:“這是中國曲藝工作者協會辦的,全國獨一份兒,還不是大曲藝嗎?在你們曲藝界就是最大的。”
一句話使我增加了幾分敬畏之感,心想連文化館館長都給添一個大字,肯定小不了。于是便展開認真閱讀,其中的文章和作品,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反正都是一些名家大蔓兒的手筆。從那以后,每月的《曲藝》雜志,我必要閱讀。
好像是到了1958年,在一期《曲藝》月刊上我發現了一篇署名范云的評論文章,是在評論一篇作品,寫的問題很尖銳,文筆也辛辣。我忽然想起,我們小站公社文工團的導演也叫范云,那文章難道是他寫的?或許叫范云這名字的多,是重名的作者。為了解決疑慮,我去問了我們那位公社文工團的導演,他回答說是他寫的。我頗為震驚,這全國的“大曲藝”竟然能發一個公社文工團導演寫的文章,我除了佩服我們這位導演有本事之外更明白了《曲藝》月刊的辦刊宗旨:只要你寫得有道理,符合黨的文藝政策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不論你的級別、地位、職務高低都會發表,以此引起大眾的關注和討論。
后來,我到了東北,進入本溪市曲藝團,《曲藝》月刊更成了專業對口的必讀刊物。記得有一期《曲藝》刊載了一篇名家往事軼聞,是梅蘭芳拜訪鼓界大王劉寶全先生的文章。其中談論了很多問題,使我記得最牢的一件事就是劉先生告訴梅蘭芳他是如何保護嗓子的。他說,他每晚臨睡前,要切一片削了皮的梨含在嘴里,次日清晨,再把那片因呼吸濁氣而變了色的梨片吐出來扔掉。
我看完以后,也為了自己的嗓子好,每晚睡前含一片鴨梨,含了幾天就不含了,原因很簡單,太麻煩。有時睡夢中把梨片嚼咽了,自己也不知道,不如不含。看來成名人、大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味照搬、模仿他人是不行的,關鍵是得有恒心、有毅力,連睡覺含梨片都堅持不下來,成不了大家。
《曲藝》月刊多年來發表了不少好的作品,有的堪稱佳作、經典,讀來印象深刻,久不忘懷。記得杜澎先生寫過一段山東快書《雙窩車》,開頭寫景的四句話生動、形象,至今我還能背誦下來:
眼瞅著太陽偏西坡,
一群老鴰啊!啊!……地飛回了窩,
那火燒云紅里鑲金多好看,
樹影子越伸越長往東挪……
僅這四句的意境,便可構成一幅油畫——《黃昏》。贊其詩情也罷,說其畫意也罷,都可見曲藝作品的語言奧妙,“通俗敘述中的構圖,口語講說里的生動。”
再比如1986年10月份《曲藝》月刊上有一篇名作家賈平凹的關中曲子《車閘》。一讀開篇,就被吸引住:
(唱)這秦嶺山里吔有九十九個岔,
這九十九個岔里有七十七個洼,
這七十七個洼里吔有七十六個洼里沒有人家,
只剩下最后一個洼住了個寡婦她名叫王桂花。
(伴唱)你快說她長的什么樣兒呀。
(唱)她那個白呀,
白臉臉的白漂鞋面、白絲襪;
那個俏呀,
那個俏得開口不笑不說話。
加上半年是二十九,
減去半年是二十八,正是好年華。
(伴唱)哎呀哎呀王桂花正是好年華呀。
(白)死了丈夫她還想嫁。
(唱)她才不管那閻王戒律、小鬼恫嚇、封建
禮教、陳舊家法,
……
這一段開篇,就使人看到小說作家深諳曲藝作品的訣竅。面對眾人審視,當場心靈互動的藝術形式和讀者捧書、一人默讀的形式截然不同,曲藝形式需要的是:開門見山,引人入勝,語言巧俏,敘事流暢。
《曲藝》月刊發表過不少好的作品,記得我曾找到過一篇海防前線抓特務的故事《阿鯊站崗》,稍作改動,當作一段短篇評書,竟演了幾十場,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成為了一個時期的保留節目。
認識《曲藝》以來,我陸續發表了一些作品。像《梁上君子》《霍元乙》《調寇》都曾在《曲藝》上亮相。《曲藝》由令我敬畏的大刊物逐漸成了我的良師益友。
1982年,我隨文化部全國曲藝會演巡回演出團到西北、西南,行程兩萬五千里,途經數省十幾個城市,為各地觀眾匯報演出并與各地同行進行業務上的交流學習。回到北京后,我效仿記者的樣子寫了篇紀實報道,投給《曲藝》,后來也如期發表。此時我才發現《曲藝》月刊自發行以來一直對各地曲藝界和相關的活動給予積極報道,可謂“一展《曲藝》月刊,通覽天下曲藝”。
歲月荏苒,寒暑交替,不知不覺從我首見《曲藝》月刊至今竟已過了六十年,我已是“垂髫轉瞬而鬢霜”,《曲藝》卻是“光陰疊印鑄輝煌”,看來人和刊物不能比。值其花甲之壽,我為《曲藝》真情點贊:
《曲藝》月刊著曲藝佳文傳優秀作品,
民族藝術揚民族傳統振中華精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