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單
摘 要：翁偶虹先生為京劇程派編的《鎖麟囊》首個英譯本，2015年由中國戲曲學院國際文化交流系外語教師翻譯完成。本文對譯介過程中碰到的語言和文化問題做了深入思考和論述，旨在對《鎖麟囊》劇本的譯介過程做詳細梳理和總結。
關鍵詞：《鎖麟囊》 譯介 思考
2015年5月28日，“相約北京”國際藝術節閉幕式在國家大劇院落下帷幕，作為參演單位中國戲曲學院張火丁教授的程派名劇《鎖麟囊》參加了閉幕式演出。既是國際藝術節，演出形式必然國際化，因此《鎖麟囊》的演出首次出現英文字幕，而承擔字幕翻譯的是中國戲曲學院國際文化交流系外語教研室8位英語教師。3月底在對劇本熟悉后，成員們進行了分工，開始了劇本的譯介工作，并于5月初完成了譯本初稿。此劇大家都很熟悉，但是第一次接觸劇本，還是遇到很多困惑，一些語言和文化上的問題不好把握。本文旨在對《鎖麟囊》劇本譯介過程中，遇見的問題、困惑、解決方案等做一個總結和思考。
一、譯本的定位
3月初，學院成立了翻譯小組，負責《鎖麟囊》劇本譯介工作。拿到張火丁教授《鎖麟囊》演出本，先對劇本進行了熟悉。由于是全本演出，共8場，歷時3個小時，所以劇本十分龐大，先按場次對劇本進行分工后，緊接著是譯本的定位問題。因為是字幕翻譯，大家認為不會像文學劇本那樣難，所以不需要押韻、不需要格律等，想當然的認為只譯唱詞和念白就可以了，但事后證明，最初的想法太過于樂觀了。
確定譯本性質后，成員對劇本中舞臺指示是否要譯進行了討論。有人主張要譯舞臺指示，這樣劇本才完整；也有人認為不需要，因為字幕一閃而過，觀眾不會特別關注字幕顯示的曲牌或板式是“二黃散板”還是“西皮搖板”，況且即使生澀的譯出這些板式，在字幕短暫幾秒內，對于外國觀眾未必能夠明白，所以費事譯出未必有好的效果；還有人認為舞臺指示要譯，但不需要譯成英語，只需標成拼音即可，從文化交流和長遠考慮，即使外國觀眾看到拼音不能明白含義，但作為文化符號或文化傳播來講也是有意義的。
在字幕進入國家大劇院彩排階段，大家之前的很多想法被推翻了。因當初定位不是文學本，所以對唱詞的翻譯較為隨便，有的句子長，有的句子短，這也直接導致很多唱詞在字幕中無法完整顯示。因國家大劇院的字幕屏只能顯示三行英文，且每行只能顯示26個字符，所以之前耗費一個月之久的初稿基本被推翻，急需對譯本進行全面修改。這個教訓告誡：譯介之初不僅要明確譯本定位，而且要了解譯本的使用，就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二、劇名的譯法
京劇劇名有很多種構成形式，有專屬名詞，有故事梗概，有借代、比喻命名，有歷史典故命名等，要對劇名進行翻譯首先要對劇名的構成十分了解，采取相應的翻譯策略。《鎖麟囊》的劇名就屬于專屬名詞構成中主要道具命名。《鎖麟囊》的劇名譯法一直爭議很大。在劇本譯介前期，成員在搜集資料中，找到過北京京劇院演出《鎖麟囊》時，劇情簡介使用的英文名“One Good Turn Deserves Another”（“善有善報”），但這個譯法并沒有得到廣泛接受。因此，需要為《鎖麟囊》重新確定譯名。有人主張對劇名進行直譯用“The Kylin Purse”，隨著中國文化走向世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麒麟” （qilin） 在英語世界已經有專屬名詞“kylin”，且“麒麟”寓意美好有早生貴子之意，所以對劇名進行直譯最能表達劇名的文化含義。但這個譯法被審稿的外籍專家否定了，專家稱雖然英語中有“kylin”一詞，它也的確可以表示中國文化中的“麒麟”，但英文詞匯往往一詞多義，所以這個詞的使用很容易產生歧義。專家的解釋也再一次向我們證明，我們本以為傳播多年的中國文化應該在英語世界產生一定的影響，像“qilin”這樣的文化符號，應該像“toufu”和“kongfu”一樣被英語國家所熟悉，但事實并非如此。而外籍專家建議的譯名“The Purse to Encourage Having Honored Son”，無異于北京京劇院的譯法，都是采取劇情梗概譯介，并不理想。最后，還是折中選用“The Jewelry Purse”，只選取了實物的“價值”而非寓意。不得不承認，這個譯名與中文相比遜色很多，但它避免了長句的繁冗，凸顯了“the purse”作為劇中主線的重要性。
三、典故的處理
借典故抒情是中國戲曲常采用的一種敘事或表達情感的手段。戲曲中的典故也是在漫長的文學發展和戲曲演變過程中積累和沉淀下來，不斷提煉和加深含義的語言結構，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鎖麟囊》第八場結尾處，趙守貞有一句念白：
【今日相見，我有意與薛娘子結為金蘭……】
此句中的“義結金蘭”為中國文化常用典故，源自《世說新語·賢媛》曰：“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又見《易·系辭上》中，“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意思是朋友間情投意合，或為了共同的利益進而結為異姓兄弟或姐妹。“結拜”無論在中國文化還是外國文化中都有，且英文中的“sworn”（生死之交的）早已為人們所熟悉，不論是我們的譯本：
“Today， I wish to become vowed sisters with Lady Xue.”，
還是專家的譯本：“Today， I want to become sworn sisters with Lady Xue.”
都很好地譯出了句中含義，但這種機遇并不多見。正如很多翻譯學家所言，如果在兩種語言和文化中，能夠找到對等的語義表達是最好的，倘若不能也要盡量使用忠實于原文的表達方式。然而，在譯介過程中能夠碰到語義對等的情況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譯者結合兩種語言的創作。
劇中第四場春秋亭中，薛湘靈贈與趙守貞“鎖麟囊”后，趙守貞之父趙祿寒向薛家管家詢問“請問你家小姐尊姓大名？”丫鬟梅香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薛湘靈在帳中說道：endprint
【漂母飯信非為報也】
其中的“漂母飯信”是歷史典故。在《史記·淮陰侯列傳》中記載，淮陰侯韓信自幼為孤兒，靠在淮河邊釣魚為生，經常因為釣不到魚而餓肚子。河邊一個漂洗絲絮的老大娘見他可憐，經常把自己的飯分一半給他吃。韓信非常感激，發誓日后發達必定重謝老人家。老人聽了這話后，生氣地說：“大丈夫不能自己維持生活，我是可憐你才給你飯吃，哪里指望回報？”韓信后來成為楚王，特地找到當年的漂絮大娘，送給她一千金酬謝。此處念白雖然簡短，卻含義深刻，如果不知道其中的典故，是譯不出其深層語義。然而，熟悉典故后又陷入困惑，就是今天的委婉謝絕，如此深意該如何詮釋？由于字幕翻譯，權衡之下，最終譯文舍去了典故的文化含義，只表達出“非為報也”：
“I do this not for repayment”
而外籍專家從文化傳播角度將此句完整詮釋：“When the washwoman fed Han Xin it was not for any future reward”。
看到專家的譯文，既驚訝又敬佩更擔心。驚訝外籍專家對此處譯文的掌握，敬佩他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擔心很多中國人都未必知道的“漂母飯信”，如此直譯能否在轉瞬即逝的字幕中讓外國觀眾明白。《鎖麟囊》的譯介，真實反映出在翻譯中國傳統文化時，中外譯者不同的主觀目的性對譯文的導向和影響。由于中國傳統文化含義深奧，外國譯者出于文化傳播的目的多忠實于原文，保留甚至完整譯出典故等文化信息，而中國譯者習慣采用西方簡單明了的表達方式，往往“避重就輕”。如果是文學譯本還可以加注釋，但演出字幕，即便譯出深奧的典故，觀眾如果沒有相關文化也無法理解。因此，戲文中的傳統文化可能就在字幕翻譯中被遺憾地 “過濾”掉了。
四、文化的處理
除典故外，唱詞和念白中一些傳統文化的表達在翻譯時也頗費思考。它們有的是民間俗話、諺語、甚至戲曲語言，對這些文化名詞的翻譯并非易事。例如，劇中第三場老少儐相出場時，老儐相的一段念白，
【……你小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呀】
其中的“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就是中國文化中的俗語，出自清·李寶嘉《官場現形記》第十五回：“俗語說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嘴上的毛就是胡子，嘴上無毛就是年輕人的意思，指年輕人辦事不老練與牢靠。此處譯文：
“Like the saying goes， a downy lip is bound to make a slip.”
專家譯文：“a youngster like you fits the saying， face without beard hairs， cant well manage affairs.”
相比較，專家的譯文對此句俗語的詮釋更為貼切。有學者曾經說過，人類雖然民族不同、語言不同、文化不同，但對生活的總結有驚人的相似，因此，不難想象英語中可能也有這樣的表達。
戲曲語言也是翻譯中需要面對的文化現象。劇中第七場開篇，薛湘靈在更衣后出場有一句念白，
【青衣休笑我，今日正相親】
對這句話的理解，讓人絞盡腦汁。首先，“青衣休笑我”大家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在請教戲曲專家后知道此處語序被倒裝。“青衣”并不是“休笑我”的主語，這是古詩詞里的常見句式，原句應為“休笑我青衣”。倒裝有音韻的需要，能起到強調“青衣”的作用。而“青衣”在戲曲術語中本是旦角的一個類型，在戲曲語言里也表示簡樸的著裝。薛湘靈之前還是落魄富戶，如今已變成薛媽，此句含義是“不要笑我穿了奴仆的裝束”。后半句“今日正相親”也有稱為“今日更相親”的說法，無論哪種表達，句中的“相親”則表示跟“青衣”親，說明自己心態的調整，拋棄過去富人家的嬌態，順從命運安排。此句也為后面一段“二黃散板” 埋下伏筆，“一霎時把前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前后呼應，體現了《鎖麟囊》的布局之美，更展現了中國人的品格魅力。此句譯文：
“Dont laugh at me for dressing so plainly. Plain clothes become me， who is now a maid.”，
專家譯文：“Dont laugh at my wearing of servants garb. It is no longer strange to me.”，
譯文都譯出了薛湘靈衣著樸素接受現實的心理。由于戲曲語言創作獨特，年代久遠，對于很多戲文中文化信息的譯介，需要譯者有足夠的耐心，不僅需要熟悉兩種語言，更要精于兩種文化。
五、結語
《鎖麟囊》劇中優美的唱詞、念白、典故、俗語，以及傳遞出中國文化的忠孝節義，無愧于京劇中的精品，值得任何時代的中國人傳承、傳頌。能夠參加《鎖麟囊》譯介，不僅是一次寶貴的人生經歷，更是一次戲曲的洗禮。在未來《鎖麟囊》走出國門，傳播海外的過程中，在中外譯者的共同努力下，京劇《鎖麟囊》的譯本定會日臻完善。
作者單位：中國戲曲學院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