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像朋友一樣的人是我的母親

落之先生

母親總是那么有經商頭腦。她在淘寶網剛上線的時候，就嚷著要我幫她開一個網店。然而當時的我沉迷于文學，目標是成為當代魯迅。她氣得把我書架上的魯迅全集看了一遍，然后跑來和我說，魯迅寫得是不錯，但我還是喜歡那些書，她指向馬桶蓋上的一本《××婦科醫院雜志》。后來，受母親的影響，我也漸漸喜歡上了那些文字。淘寶商店自然也沒開成，如今她總是會遺憾地說道：以我的實力，當年借淘寶網的風潮，現在賺到一億不成問題。

我一直覺得，母親是那種倘若不嫁給愛情，便會聞名于世的人。她手速極快，曾是紡織廠女工速度之王。據同事爆料，當母親完成三匹布料了，周圍的人還沒完成一匹。能者多勞，所以當時方圓十里的工廠在忙不過來的時候，都會找到母親，并愿出數倍工資購買這等優質勞動力。我媽卻不屑一顧，她年少的目標可是要成為一名國際服裝設計師。

皇天不負有心人，母親十九歲那年，工廠老板想公派她，前往歐洲學設計，也正是那一年，她遇見了我父親。我爸那年窮，還留著郭富城一般的長發。后來母親說這就是緣分，這就是命。我媽就這樣成了全職太太，這才有了我這個生命。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母親總是扮演著我朋友的角色。她比我大二十歲，每次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我姐姐。然后總會逼問我，有沒有同學說她年輕。我當時見的姑娘都是十二三歲，當然不覺得母親年輕，只得默然無語。

母親在她風華正茂的時候，視我的學業為糞土。她從不會逼我去學什么奧數輔導班，寧肯我去海邊挖泥。然而，當得知隔壁家的孩子學了街舞時，她卻按捺不住了，便慫恿我去學街頭籃球。她甚至叫我父親，在樓下安裝了個簡陋的籃球框，每天讓我去那練球。我在籃球上沒有天賦，玩了幾年學無所成。以至于后來，當我聽周杰倫《聽媽媽的話》時，絲毫沒有共鳴。

我小時候興趣很廣泛。有一天，我突然和母親說，我要去參加一檔叫作《我愛記歌詞》的節目了。因為我覺得在座的嘉賓都是垃圾，作為中華曲庫的我，幾乎已經鎖定了下一屆“記歌詞”的冠軍。這一次，我媽卻阻止了我。她說我還太嫩！并質問我道，你知道臧天朔嗎？你聽過張信哲嗎？我當時不服氣，惱怒地回去聽完了這些老歌手的所有歌。一個月后，我和母親再提起這個要求。她卻騙我說，去杭州的路費太貴，家里已經揭不開鍋了。所以我至今，還為第二屆《我愛記歌詞》的冠軍感到僥幸。

小時候，母親把我當女孩子養。她也很希望我是個女孩子。她常在逛街時，憤恨地說，當初應該生個女孩，男生的衣服，實在是太難看，太難買了！母親會帶我去美容院，還給我辦了一張年卡。我當時皮膚里還有許多膠原蛋白，每次路過那家美容院，總像做賊似的很丟臉。

后來我總算知道這一切的緣由了。母親之前有過一個孩子，去醫院檢查了是女兒。后來流產了，她傷心難過。而我自然就成了母親對那孩子的念想和寄托。但母親依然很愛我。她常在朋友圈“秀恩愛”，秀到讓我覺得尷尬。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母親簡直是文學大師。她善用修辭手法，各種比喻夸張，無不超越同一時代的老大媽。當然她也有“不智”的時候，她曾在各種謠言里不知所措，隨波逐流，以至于一時間，她的朋友圈里充斥著各種“大事不好啦”的文章，刷走了我那些意氣風發的照片。我忍無可忍，決定和母親來一次促膝長談，我告訴了她現在一些營銷手段和標題黨的伎倆，又推薦了她一個叫作“謠言粉碎機”的網站。那天晚上，她羞愧難當，偷偷地刪掉了之前所有的爛文章，而我的照片又悄然回歸了。

這幾年來，我和母親東奔西走。一年也沒見幾次面。不知不覺，母親已很少更新朋友圈，平日里最愛的“開心消消樂”也許久沒打開過了。我倆的異地電話也總通不到半個小時，她說日子總是如此，沒有絲毫變化。我感到自己長大的同時，母親也終于開始老了。她開始擺脫了當初朋友的角色，漸漸地又成了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