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家要尋找自身惡的東西
王文
摘 要:莫言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表現出明顯的對話性,主要體現在三方面,首先是小說主人公與作者的對話關系,其次是小說中三重敘事視角所構成的充滿張力的對話關系,最后是敘述者與讀者的對話關系。層層對話關系形成“眾聲喧嘩”之感,也因此成全了“生死疲勞”。
關鍵詞:莫言;生死疲勞;對話性;復調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3)32-0008-02
對話性(dialogism)即指話語中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相互作用的聲音,它們形成同意和反駁、肯定和否定、保留和發揮、判定和補充、問和答等言語關系。長篇小說話語的其它特征,如雜語性、多聲性、多語種、他人話語等等,都是對話體內部的一極,它們為對話的表演搭建舞臺,最終的旨歸都要指向對話。“一切莫不都歸結于對話,歸結于對話式的對立,這是一切的中心”
一
莫言主張作家作為一個老百姓,體會人情冷暖,進行毫無功利性的創作。他有意忽視知識分子思想的獨立性、超越性,更反感知識分子精英立場。小說不再被用“來揭露什么,來鞭撻什么,來提倡什么,來教化什么”,他“用一種平等的心態來對待小說中的人物”,既“不認為自己比讀者高明”“也不認為自己比自己作品中的人物高明”。我認為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寫作觀使得莫言的小說中不再只有作者的、唯一的聲音,他突破了傳統的獨白小說中作者控制主人公并使其成為意識傳聲筒的寫作模式,而把作者和主人公分開來,雙方成為平等的對話關系,主人公上升為一個與作者平等相待的主體,具有獨立的自我意識,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發展邏輯。
莫言談到《四十一炮》時曾說,他是被迫退出小說,因為小說已經按照“炮孩子的調門來敘述”了。同樣,《生死疲勞》采用人物內視角,由藍解放和大頭兒輪流講述,采用客觀呈現的方法,各類事件分別是兩個主人公眼里的世界,主人公自由地充分地表達對各類事件的觀點,小說中散布著主人公各種零碎的議論。作者不做任何結論式評價。但我們也注意到,雖然作者意識不再介入主人公意識,但他并沒有退場,而是隨時隨地存在于小說中,具有高度的積極性,與主人公形成平等的潛在對話關系,這種關系不是否定作者的意識,而是極大地擴展意識。具體到文本中,“一切來自土地的都將回歸土地”的觀點,雖是借小說中“莫言”之口說出,但實是作者莫言揭示主題的語句。這樣的觀點,小說中的人物并無能力說出。在小說中人物沒有能力歸納總結的時候,作者出現并發出聲音。又例如《生死疲勞》首頁,“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的佛教語,亦是來自作者的經驗和思想感悟。“作者聲音的公開化并不是作者的介入,這時作者和主人公同時在場,作者對人物表現出一種平等以待的誠懇姿態,對話的兩極由此豎立起來,對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這樣,作者莫言與主人公就建立了一種平等的新型關系,全篇不是主人公自說自道,而是二者對話交流,共同闡釋小說的主題。
二
“復調是力求從總體上想象世界,它有宏大的總體性志向,在這個意義上,《生死疲勞》是一種重建宏大敘事的努力。”長期以來意識形態的獨白式敘述成為當代小說的敘事法則,表現為文本中只有一個單一的權威敘述者, 由他來講述某種合目的論的歷史。而莫言的《生死疲勞》突破了這種敘事方式,他通過設置多個敘述人來解構固有的言說范式, 使文本容納多元的歷史聲音。《生死疲勞》中三個敘述人,分別是近似巫一般的全知敘述者大頭兒,日常經驗水平上的限制敘述者藍解放,以及一個貌似在插科打諢、無事生非的知識分子“莫言”。大頭兒與藍解放構成對話關系,彼此消解,又相互補充。“莫言”的出現雖然使人立即聯想到元小說的敘事策略,但其實更多的作用是縫合敘事裂縫,用以補充動物的目光無法觸及和輪回經驗無法到達的地方。這個人物的設置有“添絲補錦, 移針勻繡之妙”。三個敘事人構成三重對話關系,再現中國50年里的變化歷程。這不僅比單一的全知視角豐富,也給讀者提供更廣闊的思考空間,同時也構成了對歷史確定性的消解,多角度的敘事為小說的多義性提供了可能。
《生死疲勞》中最有力的對話其實是在大頭兒的聲音內部展開的,即為驢、牛、豬、狗之間展開。這些動物和其特征分別喻指了各個時代以及時代特征,每次輪回都是新的一重調子、新的一種眼光、新的一次闡釋和發現,都是時代圖景的擴展和重繪。李敬澤認為《生死疲勞》具有“一種說書人般的總體性的‘大聲”,“是一次罕見的大說特說,它具有說書人的聲音,而這聲音本身就是一種世界觀———一種不同于西方傳統的總體性路徑:在中國古典小說中,一切如輪回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不是與他的世界對抗或從他的世界出走,從根本上看,人是在承受、分擔和體現世界的命運,人物帶著他的整個世界行動和生死。《紅樓夢》、《金瓶梅》、《水滸》、《三國》皆是如此,說書人的無情與慈悲,他的宏大與莊嚴,他對時間和命運的領會一概由此發端。”
三
無論作者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在作品中出現,采用第幾人稱來進行敘述,事實上,作者永遠是交際的主體,讀者是交際的對象,文章是交際的工具和信息載體。任何作品都是作者面對讀者的一種敘述,選用不同的人稱,或者進行敘述人稱的轉換、人稱代詞的套用,都是為了達到這些交流目的。
《生死疲勞》的故事在大頭兒藍千歲與藍解放的對話間展開,文中出現了敘述者——“我”以及接受敘述者——“你”。例如:第三十二章:“接下來的事是我繼續說呢還是由你來說?”“我對你說,藍解放,想當年本豬那次大河之游,是高密東北鄉歷史上的一次壯舉。”從“你——我”的對話交流中,我們知道藍解放、西門豬既是往事的親歷者、主人公,又是一起回憶往事的敘述主體。故事世界就并不唯獨“我”一個,還有“你”的存在來作為對“我”的承認和參照,這便在相當程度上削減了敘述主體自我獨語的可能性。但《生死疲勞》中所發生的對話并不僅限于作者與主人公、敘述者之間,讀者也成為其對話對象。
第九章“西門驢夢中遇白氏 眾民兵奉命擒藍臉”中出現了這么一段話:“咱不說大煉鋼鐵、遍地土高爐,這事沒什么意思。咱也不說集體食堂吃大鍋飯全縣農民大流動,這事你們都經歷過用不著我來這你。咱也不說撤區、撤鄉、村改為大隊,一夜之間全縣實現人民公社化,這是你們都清楚,我說著也沒勁。”“你們”這個復數指稱的出現顯然不是指藍解放,那是誰呢?這里對話所指向的就是讀者了。與讀者對話,把讀者拉入到了文本當中,體現了敘述者一種渴望交流的強烈愿望。從讀者角度來講,由于日常會話中發話者與接受者“我——你”的對應關系,由于閱讀心理和閱讀習慣的作用和影響,讀者總是傾向于把自己等同與接受者,從而產生要進入故事,與敘述者進行對話的愿望和心理動力。這樣,由于讀者對“你,你們”的敏感,自覺不自覺地就會調動更大的積極性參與到敘述進程當中,融入故事情境,在審美想象中扮演人物角色來完成與敘述者的交流呼應。到第五部時,“莫言”的敘述中,他甚至直接說道“親愛的讀者諸君”,拉開一副要與讀者的對話的架勢。如果說前四部是藍千歲與藍解放的對話過程,那么第五部則是“莫言”在進行與“讀者”對話的活動。這個行為很像古代說書人,一個人站在舞臺上,面對著聽眾,試圖進行互動。敘述者與讀者的對話,有利于把讀者也拉入故事當中,調動其想象力,加深理解的同時,在讀者的意識里也展開了流動的畫面,從而完成再創造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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