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恩師鄧廣銘先生2
金聲伯先生是我的恩師。在江浙滬地區,他是家喻戶曉的評話表演藝術家,也是一致公認的大家,受到廣大聽眾的喜愛。他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也留下了許多經典佳作。
1980年,我考上蘇州評彈學校學習評話專業,成為評彈學校復校后(“文化大革命”期間中斷辦學)的第一屆學生。入校第二年,學校安排我拜金聲伯先生為師,學說長篇評話《七俠五義》。對于我這樣的學生來說,能夠拜名家為師是當時最大的愿望。我真的是太幸運了!衷心感謝學校的領導和老師,特別要感謝評彈學校黨支部書記、評彈理論家夏玉才先生,是他推薦介紹并最終促成了我拜金聲伯先生為師。
我本名項小洪,先生幫我取藝名項正伯。拜師的時候,正好陳云老首長指示評彈要“出人、出書、走正路”,取一個“正”字,表示先生希望自己的學生要走正路,要正派、正直、正氣,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有正能量!“伯”代表我是金聲伯的學生。這個名字至今已經用了36年,延續36年的師生情緣卻因不久前先生的離去而頓然終止,令我無限傷感悲痛。
金聲伯先生人稱“巧嘴”,我覺得他的“巧”主要體現在這幾個方面:
一是說法“巧”。他的說表口齒清爽、口俏討巧,注意節奏快慢、抑揚頓挫,聲音動聽,聽眾感覺特別自然親切。相同的書目他每次說來都不一樣,每次都有新意。他要考慮不同的聽眾對象,不同的聽書環境,不同的書情內容,再采取不同的說表方法。
二是語言“巧”。他非常講究對語言的組織鋪排,用詞豐富生動、語匯簡潔精練,沒有重復,而且風趣幽默。
三是起腳色起得“巧”。他起腳色一般不起足的,只是顯一顯,人物、腳色就出來了。他多次和我講過:我們是在說書,不是在唱戲。聽眾也是來聽書的,不是來看戲的。所以起腳色只要顯一顯,聽眾知道就可以了。說書說書,主要還是要“說”,要講得真有道理。
第四是用勁用得“巧”。我們有一句行話叫:“大書一股勁,小書一段情”,意思就是聽大書主要是聽一股勁,聽小書就是要聽一段情。一般評話演員在臺上都是很用勁的,有的甚至用勁用過了頭。先生說書的時候是該用勁的地方用足勁,該點到為止的地方絕不過度。他用的是巧勁,效果可以說是“四兩撥千斤”,因此聽他的書不覺得吃力,會覺得非常輕松愜意。
還有,就是放噱頭放得“巧”。大家都喜歡聽他放“噱頭”。噱頭,是蘇州評彈藝術中一個十分重要的藝術手段,評彈界有兩句經驗之談:一是“噱乃書中至寶”,二是“一噱遮百丑”。噱頭有“肉里噱”“外插花”“陰噱”“小賣”等等。先生放噱頭最多的就是“小賣”。他常常和我說,放“小賣”噱頭,就是要在一兩句話當中出噱頭、出效果。放“小賣”噱頭,聽眾笑最好,聽眾不笑,演員在臺上也不會覺得尷尬。他放的噱頭,都是來源于生活,時代氣息濃郁,并且注重人物性格,注意故事情節,講究品位檔次。他放的噱頭,既有效果,又有回味,還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大家都說,他放的噱頭就像吃青橄欖一樣回味無窮。當場笑過之后,回到家里想想還會笑。這就是金聲伯先生噱頭之“巧”!
金聲伯先生的評話藝術成就非常全面,說表、噱頭、面風、手面、動作、腳色、表演,可以說無一遜色,毫不夸張地說,聽他的書真是一種藝術享受。聽金聲伯說書,非但有勁,而且有情。隨便什么書,只要一到他的嘴里就好聽。他說的《包公》《七俠五義》《水滸》等傳統書目,以及《江南紅》《頂天立地》《大鬧走馬口》等現代書目,都受到廣大聽眾的歡迎和喜愛。聽他的書,只覺得好聽、有勁,聽了還想聽,可謂百聽不厭。
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金聲伯先生始終堅守和熱愛評話藝術,希望這門藝術得到更好的傳承和發展。雖然年事已高,近年來他仍不斷研究說表語言、流派唱腔、評彈理論等,經常和我,彈詞名家邢晏春、邢晏芝,滑稽名家張克勤,昆劇名家林繼凡等曲藝界、戲劇界同行好友交流切磋評彈藝術,傳授寶貴的舞臺實踐經驗,提攜指導后輩學生。金聲伯先生始終關心著評話表演存在的問題和改變困境的方法。他認為,評話絕不是簡單地“用蘇州話講故事”,評話藝術既要堅持傳統,更要跟上時代,要符合當下的審美,才能爭取更多的聽眾。他常說,只有跟上時代,評話才能成功,蘇州評彈才能成功。
我與滑稽名家張克勤都是金聲伯先生的學生,兩個人經常在一起探討交流、切磋技藝,以融合評話、獨腳戲、相聲、小品的藝術形式,通過思考和實踐探索如何在堅持傳統的基礎上創新發展評話的表演方式。這與金聲伯先生的想法不謀而合。先生鼓勵并指導我們排演創新評話,于是有了評話《尊師重道》的成功。節目借鑒了獨腳戲、相聲、小品的多種表現手法,開場僅三言兩語便切入故事正題,短短12分鐘的節目巧妙地制造了多個高潮。首度合作,就旗開得勝。此后,我與張克勤兩人二度合作評話小品《二夫奪美》,當年78歲高齡的金聲伯先生不辭辛勞,排演加工并與我們同臺演出。《二夫奪美》有著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創新意義,產生了很大影響,在評彈界傳為佳話。
在2017難忘今“小”蘇州電視書場春節評彈特別節目中,我和張克勤聯袂演出評話《夜走卞家疃》,現場效果很好。很多觀眾看了以后覺得還不過癮,又趕到評彈博物館的元宵聯歡會現場,再度觀賞我們的演出。這個節目也是經先生的指導和加工,借鑒了相聲、小品的表演手法,使觀賞性有了新的突破,給評彈觀眾和業內行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金聲伯先生的去世,是蘇州評話和蘇州彈詞的損失,也是傳統曲藝和優秀文化的損失。先生走了,留給我們的是無限的懷念。他的藝術形象和精神財富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