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天
摘 要:早在20世紀80年代,媒介研究者梅羅維茨在他的學術著作《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一書中,詳細揭示了電子媒介對社會場景的重塑過程。當下,移動互聯網的擴大化,我們更直觀的看到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與社會意識造成了結構性影響。選取虛擬社區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在虛擬空間里,人們選擇以社區的形式活動,是典型的在“舊規則”與“新媒介”之間平衡的結果。
本文采用媒介情境論的研究思路,通過界定三個影響場景的變量——社會信息的相對關聯,前臺/后臺的界限,以及社會場景與物質地點的關聯,針對兩種虛擬社區的表現形式分類加以分析,探討“我們所塑造的環境如何反過來對我們進行重塑”。
關鍵詞:虛擬社區;梅羅維茨;媒介情境論
中圖分類號:TP393.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29-0254-02
一、虛擬社區
早在1993年,美國學者霍華德·萊茵戈德首次提出“虛擬社區”一詞,他將虛擬社區看作是網絡虛擬空間中形成的“社會性群集”,是“一種當足夠多的人以足夠的人類感覺去進行公眾性的討論并形成網絡空間里的人際關系網絡時,出現在網絡上的社會聚合體。”
典型的虛擬社區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以人際關系網絡為基礎,通過線下到線上的關系轉移,實現更大范圍的信息傳播網絡;另一種是以共同趣緣為基礎,在虛擬空間組合成網絡集群,甚至延伸到線下生活。
不論哪一種形式的虛擬社區,實際上都是人們為了適應新媒介形式,在舊的社會活動形式上進行的創新。正因為如此,本文采用媒介情境論的研究進路,認為互聯網媒介與虛擬社區行為之間存在中間變量,即梅羅維茨所說的“場景”。
二、梅羅維茨的媒介情境論
梅羅維茨在對的媒介情境論的陳述中說道,“電子媒介影響社會行為的原理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感官平衡,而是我們表演的社會舞臺的重新組合以及所帶來的我們對恰當行為認識的變化。”①
電子媒介的出現使各種不同的舊場景界限的破除,并融合為一嶄新的場景,也就是新的信息系統,新的場景意義迫使人們對其作出回應,需要對以往的社會角色進行重組,隨之而來的是社會行為與思維方式的轉變,也就是新媒介-新場景-新行為的研究思路。
《消失的地域》主要討論的就是,隨著電子媒介的普及,人們從舊有的近距離場景,進入到一種跨越時間空間的寬廣場景,所處信息環境也隨著場景的改變而改變,進而出現新的行為、新的群體、新的價值觀。
而本文所討論的媒介,按照梅羅維茨的定義:除了直接的面對面傳播模式外,信息在人中間傳播的所有渠道和手段。②也就是說,本文所研究的“媒介”,是具有信息傳播功能的物理載體或表現形式,是不以人的主觀意識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對象。在這一層意義下,我們不僅應當關注媒介的信息傳播與溝通能力,還有媒介的演化過程以及它對社會的影響。
三、新媒介-新場景-新行為
梅羅維茨詳細描述了電子媒介對場景的重塑過程,并揭示了這種過程如何深刻影響了社會行為。具體來說,他通過界定三個影響場景的變量——社會信息的相對關聯,前臺/后臺的界限,以及社會場景與物質地點的關聯,來顯示“成為”、“轉變”和“權威”這三類社會角色是如何依賴這些場景變量的變化而發生改變的。③這同時也奠定了由媒介、場景、社會行為組成的研究框架。社會信息的相對關聯,即媒介在多大程度上將不同類型的人們分成或合并到不同或相同的信息世界中。前臺/后臺的界限,即媒介所能夠允許的人們在非正式的、私下的“后臺”的行為與他們在正式的、公開的“臺上”的行為的最大差異。社會場景與物質地點的關聯,即媒介在多大程度上支持或削弱了社會場景和物質地點的傳統關系。
公共場景的融合、后區的暴露與相關地點的逐步削弱帶來的是社會角色的大范圍變遷,社會化(成為)、群體身份(轉變)和等級制度(權威)三類信息系統隔離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失效,而媒介經驗恰恰重新調整了人們的社會行為以及角色變化。
梅羅維茨的分析雖然更多指向電視媒介,而對于當下互聯網和手機普及后所出現的種種現象,他的媒介情境理論與分析框架依然適用。新的媒介特點易于總結,新的社會行為也可以通過觀察獲取,連接二者的場景因素維持著某種動態的平衡。
所以,接下來討論的重點在于,互聯網尤其是移動終端的普及的情況下,“虛擬社區”這種新的媒介情境中出現了哪些社會行為的變化以及造成這些變化的場景因素。
四、虛擬社區的場景分析
虛擬社區實際上是一種典型的“小世界網絡”。在研究虛擬社區構筑的信息場景時,我們可以分別從兩個維度出發進行考察:以話題為核心的虛擬社區和以人為核心的虛擬社區。
(一)以話題為核心的虛擬社區:想象的共同體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想象的共同體”,他認為,即使在最小的國度,其成員永遠也不可能認識甚至聽說過其他絕大多數成員,但是每個成員的內心都有著關于他們所處共同體的圖景。④
自Web2.0始,信息以極快的流速跨區域傳播,傳者權利更是歸于公眾,以此為基礎,互聯網上搭建了眾多“意義”上的信息場景。
其中最典型的,是“貼吧”式的扁平結構:以話題、核心詞語為單元組建出虛擬社區,各個社區既離散又重疊。百度貼吧號稱“全球最大中文社區”,在許許多多的話題社區中,用戶可以自主選擇是否進入、圍觀或者參與討論、征集訊息。豆瓣小組、知乎話題、微博關鍵詞等等類似形式隨后相繼出現,在這些以話題為單元的虛擬社區里,“想象的共同體”中的成員有機會超越時空實現對話,他們在虛擬的空間上結成了文化意義上的集匯。
隨著使用者的增多,越來越多的社會成員跨越地理上的鴻溝,因共同的興趣、情感而結成新群體,陌生人之間也因此而產生新的紐帶關系,他們隨機聚合卻緊密相連,主動強化群體身份、結成親密共同體,甚至將虛擬世界的“有緣人”代入現實場景。endprint
不僅如此,各個虛擬場景之間并非平行,個體還可以同時存在于多個獨立的話題單元之中。如果說以往的社會群體是基于“共享但特殊”的信息系統,那么虛擬社區蘊含的“共享”意義,是淡化了地緣、血緣以及其他各種社會因素之后,由用戶主動創建的個性化信息系統。以話題為核心的虛擬社區不僅在形式上脫離了與物質地點的關聯,還通過網絡ID或者昵稱的形式有效保護了用戶的后臺區域。使用這種虛擬身份,傳受雙方因文化背景、受教育程度、宗教信仰、社會地位等差異對社會交往產生的影響大大降低,同時,現實社會中的一些倫理道德規范在網絡中的約束力量也大為減輕。匿名性一方面保護個人隱私和言論自由,促使人們更多的參與到社會公共事務的討論中去,另一方面人們不必為自己在虛擬空間的行為承擔責任,從而表現出行為的“深后區”偏向⑤。
(二)以人為核心的虛擬社區:媒介化社會
媒介化社會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媒介在現實世界之外塑造出一個完全虛擬的世界,人們通過媒介來獲得對世界的認知,也依據從媒介獲取的信息來指導現實生活,其影響力滲透進社會的方方面面。但從本質上來說,媒介化社會使個人成為媒介影響下的“媒介人”,媒介不僅構建了他們對于世界的想象,還更深刻的影響了他們的個體意識和思維方式⑥。
第一類以人為核心的虛擬社區是以微博、為代表的社交網絡。這些平臺的呈現單位是用戶各自的“主頁”,人們在虛擬空間里的信息傳播行為都會體現在各自的“主頁”上,在多點對多點的網狀傳播結構中,每個主頁都是其中一個“節點”。“每一個節點同時扮演著信息的傳播者與接收者的雙重角色,節點的社會關系成為了信息流動的渠道”⑦。
除此之外,平臺還提供“關注”功能,人們用“關注”行為來抓取現實社會中的關系人,信息只需要在節點與節點之間流通,這種去層級化的連接形式,既能穩固原有的“強關系”,又拓展了“弱關系”。人際傳播也被納入虛擬社區中,信息的擴散因此更加容易,虛擬社區的成員間聯系更頻繁。
電視媒介所帶來的“客廳壓力”出現了松動,這種壓力來源于電視“點對多”的“廣”播模式,信息的傳播往往朝向某個地理位置上的場域。比如家中的“客廳”,家庭成員在客廳場景中獲取信息,互相之間對信息的篩選過濾就會有隱形的制約,從信息的解碼來說,同一場景中獲取信息的個體也更容易通過交流達成共識。
當下,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與手機、平板電腦等設備條件的加入,終端私人化得以實現,這就相當程度地弱化了“客廳壓力”,配合平臺賬號的私人化,促成了開放的虛擬社區中相對閉合的個人信息場景。
在虛擬的空間里,用戶可以脫離現實場景,按照意愿設計社會角色,甚至相互之間結為社群,完全地模擬現實社會的圈子與層級。虛擬場景不僅可以用來重構群體身份,完成社會化以及形成新的等級地位,更為重要的是,它提供人們隨時推倒一切重來的機會。媒介甚至成為個人精神生存空間的延伸,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交織在一起。
以人為核心的虛擬社區里,搭建信息場景靠的是“展示”的能力,人們樂于在虛擬空間里展示自己或展示他人。由此很容易產生兩個極端的“前前區”偏向,一方面鼓勵人們平等的交流,展示自己以獲得“定義場景的權利”,創造虛擬空間里的游戲人生;另一方面,受眾主體地位的確立,展示他人的行為促成一些傳統權威的“去魅”,如梅羅維茨在《消失的地域》中所說:“當人們被觀察的時間越長越仔細時,他們的行為就會越多的被剝去其社會的標志和姿態的外衣”。它通過與現實世界的個人、組織和社會的深層次互動,影響現實世界的經濟運作、政治民主、社會運行等話題,虛擬社區向線下社會全方位滲透。
五、總結:“有序,不是混亂”
以媒介情境論為研究框架,通過分析以上兩種不同的構成模式中的三個場景變量,我們可以總結出虛擬社區的屬性與特征。如果僅按照理論預想,互聯網帶來的新場景應該是信息系統的融合、社會行為的后臺偏向與更加脫離物質地點的虛擬空間,直接導致的行為結果會是不同社會群體界限消失、公眾對信息控制力增強、社會化進程在一定程度上錯序。然而,同樣的分析框架與場景變量,我們的社會現實卻與預期的結果有所出入。
在信息無限擴大的網絡時代,即時互動的信息傳遞方式打通了虛擬社區的脈絡,但其信息開放分享的形式和賦予人們的自主選擇權又將人類推向了信息系統離散的境地。網絡幫助現代用戶脫離物質地點所限制的場景系統,場景也并非一味的融合,而是在更廣大的范圍上給了他們自行找尋甚至組建舞臺的權利,于是人們雖然處于“地球村”時代,浮現出的卻是個人化與分眾化的新情景,這其實人們為了適應新場景所作出的探索。
后臺的暴露可以消解權威的力量,而一旦外部文化權力植入,新的權威還是會出現。信息的過載反而讓我們更加依賴“專家”,人們渴望平等的對話,又渴望平民英雄的出現。于是在社會資本的參與下,虛擬空間里的“去魅”與“造神”并行不悖。
“新的環境與舊的環境相比既不是天生就好或天生就壞,同樣它也不是天生就更真實或更虛假。”⑧童年也許會在一定程度上消逝,娛樂卻不一定致死,因為更多的人投身于公共事務討論,促使整個社會的社會化進程加快。梅羅維茨解釋說:“有序,不是混亂。”因為新的社會秩序實際上是一種新的規則,并不是舊的社會機制隨機的或者無序的變化。⑨虛擬空間里,人們選擇以社區的形式活動,根本來說,就是試圖在舊規則與新媒介之間平衡的結果。
在研究媒介帶來的影響時,我們還應當把社會資本的實際占有、外部文化權利的植入以及人的能動性等等因素考慮進去。實際上,梅羅維茨也并不是批評家口中的技術決定論者,《消失的地域》不是試圖說明媒介對社會變革起決定作用的著作,媒介情境論的理論價值在于它提供給我們一個新的視角,即討論“我們所塑造的環境如何反過來對我們進行重塑”。
注釋:
①②⑧⑨約書亞·梅羅維茨著,肖志軍(譯).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
③陳辛靈.網絡媒介對“新世代”社會角色的影響[D].成都:成都理工大學,2012.
④蔡騏.網絡虛擬社區中的趣緣文化傳播[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09):11.
⑤⑥陳辛靈.網絡媒介對“新世代”社會角色的影響[D].成都:成都理工大學,2012.
⑦彭蘭. 從“大眾門戶”到“個人門戶”—網絡傳播模式的關鍵變革[J].國際新聞界,2012(10):9.endprint